在场官员注视着沈有思,都感觉有些热血沸腾,同时也有些心惊肉跳。
沈有思坦然地迎着众人各怀鬼胎的扫视,出列奏秉道:“臣户部给事中沈有思有本启奏。如今距离边疆战事止息,已近一载,今年户部钱粮较往年都更丰裕,而黄河长江水患过后,灾民流离失所,便在京城之外,就有无数逃荒而来的饥民,翘首以待救命之食,然户部上下,除臣之外,至今无一名官员,外出踏访灾情。臣请陛下,开放官粮,赈济灾民,并治罪于救灾不力,致使灾民流离失所,至今仍饥肠辘辘,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户部大小官员!”
沈有思虽已四十有二,却精神勃发,声若洪钟。一番奏秉说完,户部官员无不心惊,一时竟忘了今日朝堂上的表现空间,本应是属于程苏二党权力之争的。
这六部的给事中们虽然官位不高,都只是正七品而已,然而权责却极大,上可封驳御批,下可纠劾百官,堪称朝中大事小情最强插手者,大小官员皆可批驳者。
前两朝连续几百年间,给事中们都是喷天怼地已成常态,本朝也不例外。这是连皇帝都敢找个由头就喷一顿的官儿,问责一下户部上下又算得了什么。
朝臣们无人对沈有思问责户部上下的举动有所质疑,全都齐刷刷地打量着户部众人,等着他们的反应。反应被给事中给喷了,那就要么硬挺着,被对方喷成筛子,受责领罚,要么就正面硬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户部尚书王季几不可查地长叹了一声,看了户部侍郎石宇中一眼,户部侍郎石宇中心中一阵无奈,却不得不匆忙出列。毕竟户部上下,就没有比他嘴皮子更利索,又更适合在今天这个场面里出头的了,在今天这个微妙的朝堂氛围,真有小官儿敢冒头,过了今天,不说飞灰湮灭,也要被收拾得掉层皮!
石宇中跨出一步,朗声道:“臣户部侍郎石宇中有本启奏。沈有思之言,绝不可取信!”
“黄河长江水患之后,臣与户部上下,无不为百姓生计心忧如焚,臣与尚书王大人,早已将我部上下提出的种种应对处理之策,合议奏秉于圣上。至于逃荒而来的灾民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这纯属是无稽之谈!不论是城中,还是外省,据臣调查所知,都有许许多多心怀仁义,古道热肠的商户,主动广设粥棚,出物出力,救助灾民。”
“商贾聚财于民,如今逢临天灾,施还于民,此举可谓饱含仁义厚道之风,纵观历朝历代,如我朝商户这般,有先贤所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扶危济困,无私相助之行止者,罕能一见。这足见陛下英明神武,统率有方,方使得社会风气仁厚友爱,无私可赞。臣以为,礼部应当对这些古道热肠的商户,予以褒奖,以倡导教化,激励仁厚!”
被点到的礼部官员,心中翻白眼的翻白眼,无语的无语。
本来被弹劾参奏的是户部上下,这户部侍郎一番话,既驳斥了户部上下的失察、失职,又给自己揽了一道功。商户统归户部去管,赞颂商户,嘉奖商户,那最终,不还是给户部贴金吗?
这石宇中也真是有本事,一番话,不仅把罪责撇了个清楚,还给自己脸上贴了金。但是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里,他把户部自己摘出去不就完了吗?干嘛还要往他们礼部身上搞事情,还让不让人说大事,说要事了!
没人想在今天这个场面上出头,更没人想耽误程苏二党斗法,可是已经被点到了,又不能不接着招。礼部没办法,眼神交流一番,最终,这事儿还是落到了礼部尚书出面回应。
毕竟嘉奖百姓可不是小事,大可倡导风气,小则影响被奖励之人的宗族运数,都必须慎之又慎,再加上今天这个局面,也只有礼部尚书亲自出面镇场了。
大半个时辰过去后,朝臣们你来我往之间,竟是没有一个人提到昨日之事。
苏阁老默立首位,已然明白,程阁老比他想得更加狡猾,也更谨慎非常,在今天这种日子里,竟然都不肯出手。
而程党一方也已明白,苏党比他们想得更聪明,也更沉得住气,今日若非女帝主动提及昨日之事,只怕就算是早朝结束,苏党一方也不会就昨日之事,提到一句话。
于是,朝臣们的目光,渐渐地都集中在了金台高坐的女帝身上。
女帝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官员们,脸上风平浪静,心中却在冷笑。从今天这个局面来看,她她此前不仅小看了苏家,也小看了程苏二党,乃至于当朝的所有官员。
经过了昨日,今天满朝官员,竟无一人提起苏三别苑之事。这些官员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本事,可真都是炉火纯青啊。苏家,程阁老,两边的老狐狸,更是修炼得快要飞仙破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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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没人说,那就都不要说了,她更不可能傻到主动去提昨日之事。女帝给身边的陆止使了个眼色,陆止随即宣出早朝结语。
结语宣出,即为早朝将要结束之意,是给朝臣最后奏秉的时间。朝臣有事便继续奏秉,若是无事则就此退朝。退朝后,除四品以上官员,可以奏请继续面圣之外,其他人一律各回衙门,各自公干,若再有本要奏,则将奏本送往通政司待呈。
结语宣出后,无人有事奏秉,早朝旋即终止。
百官们都在一脸懵逼中,踏出午门,不敢相信今日的早朝,竟然就这么平平无奇的结束了。
今日,本应该风起云涌,波诡云谲的一天。今日的早朝,本该是他们见证历史,重塑人生的一次朝会,本该是他们人生履历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昨天他们一个个在家里,都是苦熬了一宿,都认定了今天将要发生朝野震荡,名留史册的大事!就这么回去了,连见老婆孩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简直是荒谬至极!无语至极!
百官们一个个心情不爽,兴味索然地去了衙门,女帝却是思虑沉沉地移驾勤政殿。
不多时,她看着后被送来的奏折,终于彻底忍不住笑了——送来的几份奏折,全都是揪仪官弹劾大臣们早朝失仪的折子。
谁在早朝上态度不够认真,望了天,看了地,谁在早朝上打呵欠了,谁挖鼻孔了。在今天这个日子里,就连最古板激愤的揪仪官,都只给她说这个。真是有趣至极!
女帝干脆不再理会,直接宣沈青白觐见,询问牙槽箔片调查事宜,然而沈青白尚未在这一点上理出任何头绪。
待回到诏狱,沈青白见到鱼羡,得知鱼羡已将所有于班二人去过的铺子里的人,都带了回来。除了一个人在拒捕之时,咬碎牙根得以自尽之外,其他人都是活口,顿时兴致大起,即刻便一个一个地查验这些人。
出乎他的意料,这些人被卸掉了下巴的人,经观察之后,竟然有一半都在牙槽里埋有毒物,这说明于班二人常去之地,都藏有幕后之人的眼线。
如此一来,更佐证了他此前对这个幕后之人的判断——这个幕后之人的财力、物力与势力,很可能远超他最初的预计。
沈青白选了一个身体看起来很精壮的牙槽藏毒之人,将锦衣卫内所有的郎中都叫了出来,让他们以这个人来练手,将藏有毒物的牙齿,连同牙龈,一齐去掉,让那藏有毒物的牙根,再无被咬碎的可能。
锦衣卫的郎中,年年月月地待在锦衣卫,与各种重刑之人打交道,早就听惯了这种要求。这些郎中里,更没有一个是善茬,也没有什么医者仁心。他们的医术,在这里,就只是服务于上面,让一个人生,或者让一个人死之用的工具而已。
这些郎中也没有浪费这个练手之人,很快就研究出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
他们用烙铁,将这个练手之人的牙龈烫穿,既去掉了牙齿牙龈,又顺道给止了血。练手之人昏死之后,救过来,把下巴推回去,除了脸皮牙床都缺损了一块,说话十分漏风,以及每说一个字都会痛得生不如死之外,倒是不太耽误他们交待沈青白所想查问之事。
郎中们如法炮制,将所有藏毒之人都如此去掉了口中毒物,随即功成身退。
然而,沈青白虽然得到了可以审讯只用的活口,可真的一个个审过去,却没有一个人肯供出幕后之人,更没有人说出如何与上线联系。不论他如何严刑拷打,这些人就像中了邪一样,抵死不肯供出一点线索来。
若说一个两个人如此,沈青白还可当做是幕后之人训练有素。可是七个八个都如此,这种意志和决心,真的是靠训练,就能训练出来的吗?真的是靠笼络与威逼,就能获得的吗?
沈青白开始觉得,他已无法想象,幕后之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让这些人如此死心塌地。
朝堂上,一日日地过去,一连十余日之后,都还风平浪静得一如从前。
假山下,倒是挖出了苏三谋逆的种种罪证,地面上,也终是发现了一本记载奇特的账册。可不管是苏三也好,还是苏家上下也好,都始终是心如止水,冷静非常,半点把柄也没有露出来。
若不是锦衣卫还团团围拢在苏三的别苑外,几乎要让人不太确定,将近半月之前,是否曾真出过震惊朝野上下的锦衣卫围困阁老之子府邸之事。
也因为时间过去了太久,多多少少,都开始有一些苏三别苑被围的真正内情,开始在朝野之中流传。
唐正延作为耳目广博的生意人,自然是第一批知道这些格外有价值消息的人。他本想早点通知陆怀,让陆怀高兴一下,也顺便,再游说一下陆怀,加入程党。
苏三别苑,若真是因为苏三牵涉谋反被围,那苏家,便是十死无生,再无可能在朝堂上与程阁老作对了。到时程阁老大权独揽,权倾朝野,便真是彻彻底底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管陆怀有任何顾虑,也该彻底地能放下了。
然而考虑了一阵儿之后,唐正延又暂时按下了告知陆怀的打算,他要等这个消息更确切,更稳妥一点儿,再告诉陆怀。
而陆怀,在唐正延得知苏三牵涉谋反的消息时,正灰头土脸地从密道里钻出来。
经过漫长而隐秘的努力,密道总算是彻底地修整好了。秀珠将他扶起,进了左手边,他们住的房间,轻轻地为陆怀掸去衣服上的灰尘,待他洗了脸,便用手巾,细细地为他擦去脸上和手上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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