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还是直呼教皇大人的姓名,这对于神职人员来说是莫大的儹越。
可男人居然也不在意,他点点头,声如铜钟。
“国内的革命分子在每个重要城镇的工业区和港口掀起了工人罢工活动,战争不能在没有工人的支持下持续,即便陆军往前推进取得了土地,我们的后勤也无法为他们送上新的弹药和枪支。”
“是谁?!我们本可以在皮纳利的要害处反攻,在希斯顿整兵后一路直插兽族人的心脏!”
少年低低的怒吼,仿佛一直被激怒的恶狼,哪怕是阴影也遮不住他凶戾的眼神。
教皇顿了顿,一字一顿的开口。
“革新派...革新派...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颠覆这个国家的政权么?他们口口声声说要为了人民的生活更加富裕,要让吃不起面包的百姓焕然一新,结果就是让工人们罢工,让前线的士兵没有弹药?”
“我们被背刺了。卡斯蒂利亚家的小孔雀早就等着这场战争的爆发,在战线最急迫的时候,他们会垄断相当份量的工厂和军工企业,以无法拒绝的财富来买断他们的忠诚。我们需要那些资本家卖力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效忠的对象早已不是国王和教皇,而是富裕的贵族世家。”
教皇的声音同样低沉,局面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打算,这场战争开始的不合时宜,结束的也不合时宜,仅仅只是保卫了国土的主权完整没有任何用处,他们需要东征!东征!没有掠夺到财富的战争根本就是一场戏剧,军队的巨大开支需要一场又一场城邦的征服和搜刮来支撑,现代体系下的热兵器战争跟是如此。
亚恒的脸生铁般苍青,神权未必能许诺他一切了,教皇的失势也代表着他的削弱。
“枢机卿不过是帮年事已高的老人,我去把他们全砍了不就好了?他们对你的权力封锁有如此彻底?”
教皇摆了摆手,叹气。
“杀了他们本人没有任何用处,真正将他们扶上枢机卿位置的,是他们背后无数沉默运转的各个家族。他们在成为枢机卿之前,先是三大家族中资料最老的长老。”
亚恒呆住了,浑身皮毛像是受惊了那样倒竖。
“那我们之前的贵族革命...岂不是一直在屠杀他们的后代?他们会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么?”
“笑话,他们是什么人?后代对于他们来说只会太多太多了,他们巴不得少一点没用的后代,多出来几个骑士王,商界的富翁,军部的将军。我们杀的不过是些他们不要的劣质子孙,真的想保住的人才,你压根连他的把柄都抓不住。”
格里高利的笑声凄冷,简直是一只狐狸簸了腿后凄凉的自嘲。
“怎么会这样...”亚恒觉得自己的血都冷了,眼角猛地哆嗦了一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你以为你成了这个城市的主人了?你以为你来到教皇的手下就是万事大吉了?我让你砍的每个权贵,都只是枢机卿们不喜欢的孩子而已,那些权贵只是三大家族中拖后腿的存在,死了也就死了。”
格里高利摇了摇头,对这个少年的天真表示愚蠢“你错了啊,亚恒。权力不是单个挂在树上的浆果,他是无数无数连在一起的葡萄串,每个人的权力都深深的纠缠在一起,谁也找不到能独掌大权的道路。连我这个教皇也是,枷锁也深深的拷在我的双腿上,让我无法自由的行走。”
沉默了一下,亚恒苦涩的开口:
“宗教改革...失败了吧。”
“是啊。拜这场战争所赐,尊贵的枢机卿们又握住了登天的权力,把我那纸妄图将世俗权力和宗教分开的改革烧的连灰都不剩。我太低估他们了,我以为他们已经年老色衰到畏惧战争了,可他们实际上并非如此。”
格里高利用力握手,关节被捏的噼啪爆响,愤怒浮现在他的每寸身体。
“他们...甚至重新启动了神圣教条!造热者对他们而言不再是护卫宗教神圣的骑士,那些珍贵的暴力机器会被他们用来征伐天下!”
“原来如此...难怪教皇国的每一次战争历史从未能看见造热者的身影。”亚恒吞咽进一口口水“这些惊人的蒸汽甲胄只能在阿勒斯的国土内运转,所以我只在星历七百年的分裂战争中瞥见造热者和神圣装具的身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的,是的。在那之前教廷都只是一只在攻击其他国家之前,爪牙会不受控制收起的猛虎,虽然我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手段史无前例的改写的教条,但那确实发生了,造热者们离开了阿勒斯的国境而没有自动关机,蒸汽引擎仍然在轰然作响。”
忽的,亚恒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忙发问:
“神圣教条对造热者的影响还有别的么?仅仅只是一条会自动关机?”
格里高利一愣,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太多的事项,造热者这个卷宗秘密埋的太深了,在我尚未当上教皇之前甚至从未听闻。只有在战争和政治冲突爆发的时候,这些蒸汽甲胄才会从坚冰中解封,通过梅伦德斯家的调试重新跨上战马,高举长剑嘶吼拼杀。而在和平时期,有好多教皇甚至根本不知道这档子事。”
两个男人沉默在热闹的空气里,窗外就是人民们欢呼鼓舞的声音,可他们的面容阴沉,随时都能从嘴角咬出血来,他们在这座城市里从未如此窘迫。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德累斯顿大教堂的风琴声,这座城市属于神权的核心,神在其中许诺世人,赐下祝福。
“快要到了。不把阴着的表情揉一揉么?你今天可是英雄。”
“不,我不是英雄。我们才是英雄。”
“我们?”
“和我一同作战过的一百三十二具造热骑士。他们很多人都没能回到故乡,很多。”
亚恒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胸膛,他不知道那里是否还有一颗心脏在跳动,声音空荡荡的。
“骑士是不能有太善良的心的,怜悯的品质固然良好,可那会让你的手不再坚定。”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看着那么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倒在身边,就不自觉的很难过。”
教皇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面容沉痛“上帝会敞开他的怀抱,将勇敢作战的人儿灵魂接引到高天之上,在天堂中过着祥和美好的日子,阿门。”
亚恒的眼角抽了一下,把脸瞥向了窗外。
“格里高利,你知道我不信教的。”
“嗯。”
他的瞳孔深处浮现出异样的光,那是一个杀人如麻恶魔的忏悔。
“可是我在这些时候,偏偏又觉得你说的如果是真的该多好。那些孩子可以去天堂和他们的亲人团聚,去过不被贵族歧视的生活,一个平安喜乐的生活...”
少年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到末尾几乎已经听不清咬字。
格里高利愣愣的看着少年大海一样湛蓝的眸子,眺望着窗外,无悲无喜,像个孩子。
年近中年的男人忽地想起了三十年前的画面,那一天的温墨落城内也是热闹非凡,他和父亲一同坐在这教皇的轿子中,他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默然不语,而他的父亲就静静地看着他,面带微笑。
格里高利知道他父亲在看他,但是他不回应。
而现在角色互换了,他坐到曾经父亲的位置,看着这个被他视为儿子的男孩眺望窗外,一时间思绪万千。
他想,这个时候父亲会摸摸他的头,于是他也伸出了手。
亚恒扭过头来,眼神森冷,让格里高利收回了那双有点可笑的手。
“有些时候,真的把你看成我的儿子了。”
“我将来也许会杀了你,为了把教皇的权利拿到手,去做想做的大业。”
“光光杀了我,你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哪怕我在死前高举你的手说这就是下一任教皇,也没有人任何人会点头同意。你要获得枢机卿们的认可,你要获得各个市政厅厅长的认可,你要获得这天下许许多多凡夫俗子的认可。因为你要带着他们荣华富贵,所向披靡。”
亚恒斜斜脑袋,看着这个喋喋不休的老人。
“格里高利,你也真是老了,烦人。”
格里高利整理着手边的大袍,一身纯白的他今天神洁无比。
“也许是吧,我越来越像那个讨厌的父亲了...可是我也不得不承认,人是会变得。”
良久,两人对视一笑,恶狼与神明勾肩搭背,形若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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