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大片浓郁的雾气在水面上漂浮,一艘小木舟仿佛是行与雾面之上,所见之处皆是清晨的山雾。
行舟人划着竹筏,走的很随意,尽管他知道这片浓雾背后就是一座大山,稍有不慎就可能撞上山壁,但他自小在此处长大,每寸水路他都烂熟于心,哪怕紧凭水流的湍急程度和深浅,他也能知道自己的方向和位置。
雾气中偶尔传来黄鹂鸟的鸣声,如果细耳去听,还会有缥缈的笛声藏在其中。
“客人,前方很快就到歇息的水路驿站了,我们一会到前方去置办出入郡都的官费。”
“嗯,麻烦你了。不知关口是否会有售卖早餐的民食铺子?”
划船的劳工是个少年人,一手健壮的肌肉流淌着油亮亮的光,结扎似的暴起,和脸上尚且稚嫩的五官很不相称,但是他一露出爽快的笑容,就让人没有戒心了。
“嗨呀,看您也不是什么达官贵人,我也就不多客气了。这钱塘郡关口的早餐铺子呀,那叫一个难以下咽,不如到城里的‘十八魁巷’里,尝尝当地老百姓喜欢的豆浆子油饼子,那才叫地道!”
“....是么?那请问‘十八魁巷’位于钱塘之何处?小生是第一次前来此处,难免有些不识路途。”
“哟,听客人这个口音,不是汉人吧?您的官腔说的可真好,要不是听你讲的那么拘谨,多半就以为您是咱们大夔的人呐!”
“抬举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四处流浪的旅人罢了,见见山,见见水,追着一些无趣的执念。”
熏黄的旅袍端坐在船舱内,水路行舟的旅程相当安稳,于是时间一长大抵也会无聊起来。
“哈哈哈,您还懂咱们东方人的谦虚!不扯了,要是想买地图的话,进城右转就是卖地图的官方商铺,不过那里的地图生贵,都是宰达官贵人的钱!手头不富裕的话还是去小摊小贩上问问的好,那里便宜。”
少年人卖力地挥动双臂,小股小股的汗水从肌肉交接成的山峰上流下,把头巾染的湿透。
快了,接下来就是顺流而下的小坡,不用那么费力了。
“这文魁巷呐,历史悠远,再钱塘郡还没被大夔定为首都时,就已是存在了。所以文魁巷子的位置就在市中心,旁边无论是文人待的书院官僚地,还是夜晚妓女浪子们流连的信义坊青楼街,早上的时候,都是要去巷子里买早饭吃的!”
“长见识了,听李兄如此吹捧,想来定是不会如何逊色。”
“哎呀呀您客气了,对我这一粗人用不上尊称,叫我小李便是。其实也是因为本地人吃习惯了,再加上价格便宜,所以才如此深受喜爱。如果是第一次去吃的外地人,也有可能被生煮的咸豆浆呛的冒青烟呢!”
少年人想着想着笑了起来,不掺一点假意。
可旅人只是端坐在船舱内,不动分毫。
一路上来他都是这么安静,保持着固定的呼吸沉默在阴影中,偶尔才抬起头看一眼被抛在身后的水与雾。
星历1176年夏末,旧大夔历1569年,钱塘郡。
运河的河面宽广的无边无际,雾气在很短的瞬间被吹散,露出了这片江南水乡的绮丽一角。
水路关口的青石码头流动着人潮,丝绸和黄金在横跨运河的壮美木桥上托运,东方人拿朱红的孔雀木搭建起铆接建筑,层层叠叠的木梁似精巧的机关,奇迹般的坚固洁简。再用高温烧成的琉璃明瓦覆盖在屋面,柱,梁,都用薄薄的一层金粉装饰,富丽堂皇。
旅人抬起了头,看向雾气高处那显露出的阁楼高台。
昨夜与富人少爷缠绵的青楼女子本应还在熟睡,可居然有人早早的起了床,衣物凌乱地抽着旱烟,缭绕的青烟覆盖住她的脸庞,漠然地注视宽阔的湖面。
居然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这样的女子。
她们漠然的注视着湖面,让亚当恍惚地以为那些视线是在追逐着他,直到背后一艘庞大的龙船劈开水雾,一往无前地直行。
她们是在注视这条曾经只为大夔王朝服务的蛟龙。
星历1097年,阿勒斯教皇国东征央陆,起兵攻打大夔。
星历1098年,钱塘郡的城墙被西方的火炮炸开了大道,狰狞的铁甲伴随冲天的火光淹没了每寸水面,才新建不过百年的皇宫坍塌了一半的主殿,无数的臣子在大殿前自刎,碎石和被点燃的纱布在空中翻飞,大夔王朝宣告了结束。
同年曾与大夔王朝一同对抗西方人的游牧民族『女真』也对阿勒斯表示臣服,沦为西方的附属国,每年向西方贡上三百匹汗血宝马与锻好的长刀轻甲。
中央大陆的旧世界在一年的时间被瓦解,世界的格局因此从四国鼎立变为了三王争霸。
后来在三国共同召开的,影响力深远的『黑贝格会议』上,兽人统领的皮纳利部落从此和南陆的恶魔一族达成同盟,宣布共同针对威震大陆的阿勒斯教皇国,制裁对阿勒斯的贸易与天然资源提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一天的谈判桌上,教皇缓缓起身,目视远方。
“主不在乎。”
至此,大夔国消失于莽莽历史,正式收录进阿勒斯的国际版图,为阿勒斯的国土范围扩大一半。
思绪从飘忽的历史中回首,亚当也注视着那条昂首启航的蛟龙,船首上仍旧站着衣着华丽的贵人富贾,只是那并不是人民翘首以待的贤明君王。
第十六代大夔王陈长亮,谥号“怀宗恭文宁武哀孝皇帝”,那是大夔最后的君王,他曾经变法治国,企图让这个腐朽落后的庞大帝国再度焕发光芒,可惜最终功亏一篑,变法牵扯到了太多贵族阶级的利益,他先后被自己的大臣和门阀世家逼死了两位弟弟,父亲被五马分尸替他挡罪,甚至将他的妹妹远嫁南蛮,百般阻挠他的革新。
那个孤独一掷的凶狠男人还是没能完成他的理想,在那张自幼便冰冷坚硬的王座上,看着他的国家被点起了大火,看着他的子民苦苦受难。
...
发散的思绪中他们居然行驶到了一片荷叶丛中。
透明的水体下长着荷花茂盛的根茎,它们相生相连,一起在淤泥中扎根生长,就好像大夔朝的百姓人民。
原来是已经到关口了。
再往里行驶,就是狭窄的郡内水路了,那里不让运货的大水船通行,因为水的深度不够。
“来,客人,您在旁边稍等,我上去排队付个钱。”
“嗯。”
划船的少年劳工走了,轻盈地跳上湿润的码头,将手腕粗的船绳扎在码头,留亚当一个人静坐在舟上,轻轻呼吸异国他乡的热闹空气。
这里就是东方么?
之前的响水镇实在是太小了,让人只记得是个偏僻的郊外小镇。
古书中的东方游记片段他总是印象深刻,渴望什么时候真的能去瞧一瞧东方是什么样的。
早在庞加帝国成立之前,东方的富饶美丽就被西方人所惊讶,在西方还是蒙昧野蛮的黑暗时代,曾有一个名不经传的旅人完成了对大夔的游行,回到了东陆写下传记,四处游说:
“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宫殿。城外是连绵不断的城市和乡村,每天有成千上万辆马车拉着各种物资商品穿梭于城市和乡村。”
“方是金瓦盖顶,金砖铺地,门窗都是黄金装饰,连河道里都有滚动的矿石,东方简直是个灿烂辉煌的黄金世界,冒险家的乐园。”
几分钟后少年又快手快脚地回到了舟上,继续荡起木筏。
“戚,这几年过路费收的是越来越贵了,也不知道那帮酒鬼怎么管的事...唉,衙门那帮人只会借着西方特使的胆子狐假虎威,根本不认真做事,老百姓的生活是越来越差咯。”
“哦,何来此话?”